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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乡的山是我的襁褓，故乡的水是我的摇篮。

我们五六岁的男孩一到夏天，全身赤条条的一丝不挂，像条快晒干的小红鱼，像无缰的野马驹，满山遍野的打闹疯跑。有一次我和小伙伴们在山上捅了马蜂窝。被激怒的大马蜂一群群追赶我们报复。一个叫驴娃的小伙伴不幸被大马蜂蛰了小鸡鸡。片刻间被蛰的小鸡鸡肿得亮汪汪像个气球。痛得驴娃哭娘唤爹，赤脚在地上乱蹦乱跳，眼泪鼻涕和口中的哈拉子往下流。一个叫满银的小伙伴看到驴娃的狼狈模样，幸灾乐祸的大笑，当笑声刚起时，有四只或更多的马蜂在他的背背上一阵乱蛰，只听到满银的尖叫。吓疯了我们一伙，不顾山崖深沟，狼奔豖突地逃命。从此后我们再也不敢去招惹马蜂了。而且每当看到一只马蜂在空中飞旋，我们都吓得胆颤心惊。

当赤身裸体，灰头土脸的我们一伙回到镇街上时，大人们见了都躲着我们。真是惹得猪嫌狗怕。唯独一个我们叫杜阿姨的女人，不但不怕我们，有时拿一把剪刀追逐我们，要剪掉我们的小鸡鸡。吓得我们四处逃散，当我们回头看时，她笑弯了腰。杜阿姨可怜，丈夫当兵在外，多年无有信息，又无儿无女，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过着，人们都说她有点疯癫，犯病时唱小曲，那声音细细的带着一种伤感和哀怨。有时她把眼睛合成一条细缝痴痴地看人，尤其是看我们男孩。现在想来，她多么想要一个男孩儿呵。丈夫到杜阿姨死都没有回到她的身边。有的人说战死了，有的人说和国军逃到台湾去了。可恨的战争，使多少人失去了宝贵的生命，使多少人家破人亡啊！

到了夜晚，就更是我们小伙伴们玩耍的天堂了。大们们在地里累了一天，吃过晚饭不久都睡了。这时我们的游戏更刺激更可怕。有一个比我们稍大几岁叫大头鱼的，晚上有时把自己做的吊死鬼面具戴在脸上，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，我们吓得一片惊叫，像脱兔般地四处逃匿。他和饿狼追猎物一样，盯住一个就穷追不舍，当被他捉住你的一瞬间，你早吓得灵魂出窍屁滚尿流了，有胆子小的一度被吓得昏厥了。

那是一个有淡淡月色的夜晚，大头鱼载着吊死鬼面具；我看到用红纸做的舌头足有半尺长吊在纸做的嘴巴上，突然向我扑来，我惊得嚎叫，撒腿就跑，他穷追不舍，嘴里发出鬼叫狼嚎的声音。我早被吓得魂不附体，急不择路地逃进一家磨房里，黑暗中一头撞在了石磨上，我眼前金花四溅，前额发际碰裂了一条口子，鲜血直流。这个伤疤至今在我前额发际间。

这些令人思念的童年小伙伴，有些相继离世，有的远走高飞，杳如黄鹤，音信全无。唯有黑娃死守故土，艰难地生活着。黑娃一生没有结婚，原因不明。我每次回家探亲，总把他唤来聊一聊。他不识字但有一肚子文化，他说话幽默风趣。尤其对古典戏曲像导演或戏剧理论家一样说得头头是道，如数家珍。兴致所至，他对名家的唱腔和伴相无论生丑旦净模仿得惟妙惟肖，令人拍手叫绝。招来听众的称赞。这时他很得意，满足感、自豪感溢于言表。

有一年我回家探亲期满返回单位，我的亲人们红着眼圈依依不舍地站在车站送行，我上车后示意他们回去，他们非要等车走了他们再走。突然我看到黑娃一边招手一边向我跑来，由于衣服的扣子没有扣，跑起来像大雁的两只翅膀在风中呼闪。但车开动了，他站在那里喘着气，频频向我招手。这时我的鼻腔发酸，好像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情感在我胸中涌动。

作者 赵理敬